課後有感

「中醫學原理」已完成了三節。基本上，第一節是講得最不好的，故第二節要花一些時間補第一節的不足，致使某些應該講的內容，要延後到第三節，因此，第三節又要騰出時間講講上一節的部份內容，最後，在衝忙趕急中完成了第三節。常聽說：「好的開始，是成功的一半」，這句話真是至理。就是一開始的一堂準備不足，講得不好，影響了之後兩節課。這一點，要引以為鑒。接下來的第四節，應該無後顧之憂了，很好！

 

然而，在備課和講課期間，我都有一種強烈的慨嘆感覺。

 

我修畢了五年的中醫本科課程，之後一直從事臨床，至今九年，一直都在摸索中醫的原理。到了近年，我才敢說自己真正明白中醫是甚麼。然而，「中醫是甚麼？」是一個很基本的課題，卻要在畢業後九年，苦苦探索下才能得知，而非在大學讀中醫之時明白了，這是匪夷所思的。當然，這可能因為我資質平庸，但我想，更大的原因，是在於中醫教育本身。同樣的情況，我估計不會發生在西醫教育方面。

 

在備課期間，我除了要溫習中醫經典，並將整個中醫理論重新組織之外，也要查閱很多非中醫的經典，尤其秦漢以前的，如成於西周初年的《周易》、成於春秋時期的《老子》、成於春秋戰國的《左傳》和《韓非子》、還有成於西漢的《淮南子》和《史記》等。之所以要涉獵這些古舊的經典，是為了領悟古人的哲學，探索古人的生活文化和思想模式。這些，都是孕育中醫的土壤。

 

必須明白，中醫學奠基於秦漢以前(《內經》、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也成書於秦漢)，即使之後經歷了二千年的變化，但中醫學的靈魂，始終沒有改變。若我們要真正明白中醫，則必須從中醫成形的那個年代著手。中國的古文化、歷史和哲學，就成為孕育中醫的土壤，是我們必須研習的。然而，我們的小學、中學教育，都沒有文史哲科目，不利系統性科學的傳承。這都算了，但我們的中醫教育，同樣缺乏中國文史哲，則是很大的問題。這是造成學生不明白「中醫是甚麼？」的主因。

 

中國的文史哲，跟「中醫是甚麼？」，有甚麼關係？

 

關係可大了。中國自古以農立國，務農人家，有田有地，居有定所，造就了中國人的鄉土情懷。又，務農者，渴望風調雨順，祈望天降豐年，形成了中國人對天地的一種崇敬之情。古人日日夜夜，月月年年看著農作物改變，看著山澤田野、鳥獸蟲魚，看著日月星辰、斗轉星移，彼此之間，有著微妙的關係和規律。這種規律，不單是大自然的法則，也是人的法則。原來，人和地上的萬物，都依循著大自然的法則去運作和演變。這，就是道。《老子》第二十五章有云：「人法地，地法天，天法道，道法自然。」原來是至理明言。中醫學，在這樣的一片土地上萌芽，也是「道」的產物。明白了天地之道，就明白中醫是甚麼。這，也是最正統的中醫學。

 

可是，我們生長於現代都市，所用的，是日新月異的科技產品，所接解的，是瞬間萬變的資訊，身邊的一切，都要快，壓根兒沒有空間讓人們去觀察自然，歸納自然界的規律與關係。而且，現代社會強調數理分析，一切，都要求精準、分工，令我們運用數理的慣性思維，成為社會機器的一件零件，一口螺絲。在如此的意識形態之下，現代人又怎能用整體宏觀的角度來欣賞自然，感受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感覺？

 

以現代社會的意識形態，我們很難學好中醫。循環、相對、天人觀、整體觀，都是中醫的根，但現代社會，卻不是適合的土壤，可以植入中醫的根、中國文化的根。這就是為何自稱中醫師的人很多，但真正能明白中醫是甚麼的人卻很少的原因。也有很多中醫師，每天都在用西醫的思維，西醫的理論，來開出中醫的藥方。

 

其實，只要我們能夠建立古人的意識形態，就能輕易了解自然的「道」，然後，就能了解中醫學的最根本原理。古時的讀書人，讀的是四書五經，諸子百家，看的是日出日落，月盈月虧，寒來暑往，生長收藏。既建立了這樣的一套意識形態，當然可以「不為良相，便為良醫」，或曰「秀才學醫，如籠裏抓雞」。

 

可惜的是，中醫教育的決策者，似乎並不明白「中醫是甚麼？」。他們所設計中醫課程，沒有引導學生去探索和理解中醫的源頭，沒有給學生上中國文史哲的薰淘，沒有教他們感受天人相應。我很難明白，一個不懂中國文史哲，沒有古人情懷的人，可以怎樣理解中醫的真理，怎樣看待陰陽相對卻循環、五行相生又相克、六氣更替如環無端等。這些，可都是中醫的核心課題啊！

 

我要帶出的一個重點，是中醫學，不單只是一門中醫學。她還涉及中國的文化、歷史和哲學，涉及古代中國的一切一切，而不單只得醫理。我們在學習中醫的時候，不能只學中醫的形，而要學中醫的神。學中醫，學得形似而神不似，何以為中醫？

 

後記：中秋之後「天兔」來襲，不但應節，而且，又一次證明了中醫的天人相應是正確的。2013年9月22-23日，強颱風「天兔」吹襲香港，適逢秋分節氣，故令病倒者眾。我們分析一下秋分吧，這是秋天的中間，秋意濃厚，陽氣肅降了一半，是日夜平分的日子，也是陽明燥金的開始。自然界的陽氣肅降了，人的陽氣也肅降，肅降了，就該平靜下來。但「天兔」一吹，原本肅降下來的陽氣又被擾動，而疏泄起來，與肅降的金氣互相抵觸，金氣降不下，木氣升不上，人的陽氣循環被打破了，就要生病。因此，在周一當日，急急來診所求診的外感病人比平時多了許多，正因「天兔」在秋分吹來之故。如果「天兔」在七八月的小暑、大暑、立秋等時候吹來，生病的人就會少得多，因當時陽氣初降而降得不多，地面上陽氣盛滿而打風，是很合理的。合理的時節，出現合理的天氣，人就不會輕易生病。不過，這也好過「天兔」在十月份來吹襲。十月寒露、霜降二節，陽氣肅降得更多，一旦打風，就大大違反自然規律。越反常，便越多人病。這是天人相應的又一明證。

 

岐黃景略

濤醫師